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里通过分析物质世界的运动形式来划分科学分类。这实际上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思想:那就是对科学的分类必须按照科学本身的研究对象来确定,也就是看它研究什么样的运动规律。例如,自然科学显然研究的是自然界运动和发展的各种规律;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人类社会的各种规律;思维科学主要揭示人类心理运动的基本规律;哲学研究整个世界最普遍的规律;数学研究整个世界的数量关系及其变化规律;神学研究宗教发展的规律;价值科学研究人类价值物的发展变化及其与人类关系的规律 ;技术科学研究人类活动所需要的各种工程问题等等。显然,这已经提出的八大科学类别都有自己独特的研究对象和范围。 科学就是研究世界的各种现象及其规律的。人类发展各种科学门类去探讨不同的世界领域。问题是,随着人类实践活动的不断纵深和横向发展,一些新的世界现象和领域会纳入人类活动范围。于是就需要用成立新的科学或科学门类去研究它。例如,像技术作为科学而存在也主要是20世纪才形成的。因此,科学门类不能永远停留在某几个古老的类别上。 考察一下,我们今天面临的现实,我们发现一个新的世界领域—知识世界已经展现在我们面前。然而,遗憾的是,从科学研究的角度来说,还没有专门的科学门类去探索这个世界。 当然,在宇宙的无限进化链条上,知识世界作为进化的结果而产生,只是近现代人类才面临的。知识世界既是进化的结果,同时它又是一种新的进化方式——知识进化的主体,也就是知识世界本身也要不断地进化着。 其实,关于知识世界的存在问题,早在20世纪70年代,就被著名哲学家波普所注意到了。从波普的“三个世界”理论来看,知识是宇宙普遍的长期进化的产物,因为人的认识能力是在自然界的长期发展中形成的。人类认识能力的形成标志着人类主观意识现象的出现,也就是从物理世界(即波普的世界1)进化到了主观精神世界(即波普的世界2)。由于人类意识能力的产生会导致认识结果、人类经验的积累,这样慢慢地就会形成一个由人类意识活动的产物所组成的新的世界,这就是客观知识世界(即波普的世界3)。这样,按照进化认识论的观点,三个世界组成了进化链条上不同的突现环节。而且,第三世界产生后,它本身又会按照进化的一般原则继续进化。 从普遍进化的连续链条看,三个世界组成了先后相继的历史演化过程,即由世界1 世界2 世界3。最早存在的是纯粹的无机自然界;在较高一级层次上出现了有机体;接下来是更高层次上的生命现象;再高一个层次是人类和人类社会的出现;然后产生意识状态即人类认识能力的突现;最后出现人类精神的产物,如科学理论、艺术作品等各种客观知识。 知识世界的出现标志着宇宙普遍进化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阶段。波普这里谈的“三个世界”其实是四个世界:自然界、人类社会、主观精神世界和客观知识世界。在人类知识和经验并不十分发达的时候,主观世界和知识世界往往很难彼此独立。但在现代社会里,这两个世界的彼此相对独立已经十分明显。客观知识世界是世界2即人类认识(主观世界)的产物,因此它同柏拉图的理念世界、黑格尔的客观精神世界十分相似。波普指出:“如果不过分认真地考虑‘世界’或‘宇宙’一词,我们就可以区分下列三个世界或宇宙:第一,物理客体或物理状态的世界;第二,意识状态或精神状态的世界,或关于活动的行为意向的世界;第三,思想的客观内容的世界,尤其是科学思想、诗的思想以及艺术作品的世界。”“因而,无可否认,我讲的‘第三世界’与柏拉图的形式论即理念论有很多共同之处,因而也与黑格尔的客观精神有很多共同之处。” 这样,我们就有了两种不同意义的知识或思想的存在:“(1)主观意义上的知识或思想,它包括精神状态、意识状态,或者行为、反应的意向,和(2)客观意义上的知识或思想,它包括问题、理论和论据等等。这种客观意义上的知识同任何人自称自己知道完全无关;它同任何人的信仰也完全无关,同他的赞成、坚持或行动的意向无关。客观意义上的知识是没有认识者的知识,它是没有认识主体的知识。” 波普不仅承认客观知识作为世界3的存在,而且他认为知识世界有着固有的规律。他认为,无论世界2的主观认知活动,还是世界3的客观知识发展都遵循着共同的类似于生物世界的试错法的基本规律。在生物界里,生物有机体对环境没有确实的了解,因为环境在不断变化。生物对环境只能采用试错的方式予以适应。如果一种有机体特征不能适合环境,就必然被淘汰,而另一种特征会出现,直到形成相适合的稳定性特征。与此相类似,主观知识的进化也是一个试错过程。波普指出:“我们的主观知识甚至知觉知识,都由行为意向构成,因此,它只是对实在的一种试探性适应;我们至多只是探索者,无论如何都难免有错误,没有不出差错的保证。” 由于客观知识是主观世界的产物,既然主观知识世界遵循试错法则,所以客观知识必然也要遵循这一普遍的生物学法则。 以上这些反映了一个几个情况:知识世界的确存在并且有其固有的基本规律。既然如此,那么对它的产生和发展及其基本规律加以研究,就成为必然的了。我们认为,为了规范这种研究,必须有一个独立的科学部门。这就是知识科学的研究。不过,波普的“三个世界”最好重新划分为四个“世界”:自然、社会、思维和知识世界。自然界主要代表的是物理的、化学的、生物的世界,包括有机界和无机界、微观世界、宏观世界和宇观世界;社会主要是社会有机体、文化和人的活动世界;思维主要指人的思想、主观精神和心理世界;而知识世界主要指的是认识结果、知识产品、技术和专利、科学理论和定律、图书报刊和文学艺术作品所组成的客观存在领域。知识科学的研究对象就是知识世界运动的基本规律。 今天,当人类进入知识经济时代的时候,知识的数量和质量、知识的价值等等都充分地显示出来了,这使得知识世界的规律开始暴露,于是建立统一的知识科学成为迫切的任务。随着客观知识世界的产生、进化与发展,“知识就是力量”的真理正在不断显示威力。在今天的知识经济时代里,知识的作用越来越巨大,成为推动社会发展的首要而最大的动力。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需要对知识本身进行更加深入而全面的研究。于是,一门专门研究知识发展及其价值问题的科学将应运而生,这就是知识科学。 正如托夫勒在《力量转移》一书里所指出的,人类社会历史发展已经经历了三种力量的更替,这就是暴力、财富和知识。这三种力量源泉分别代表了人类经历社会发展的三个阶段:其中,武力或暴力是低质量的力量;而财富是中等质量的力量;知识是最高质量的力量 。知识经济时代的现状充分说明,知识不仅是最高的力量源泉,而且是用之不尽的源泉。这是自然资源不具备的。 在知识成为关键资源的时代,社会的结构也发生了根本的转变。社会构成中,掌握知识的人拥有绝对的权力。知识经济作为一种新的经济形态,它以知识的生产和人的智力的充分发挥为支撑,以信息化和网络化为基础,通过企业持续、全面的创新,最合理、有效地利用资源、促进科技、经济、社会的和谐统一,实现可持续发展 。这也就是说,由于知识世界的发展,不仅自然、社会、思维(主观精神)各个领域之间的相互作用方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而且知识世界本身与这些领域之间的关系也与以前大不相同。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得从科学得角度重新思考自然、社会、思维和知识四个“世界”之间的关系。知识科学的目的正是指导我们对这四个世界之间的相互作用进行反思和重新定位。从这个意义上,知识科学是一个涉及整个人类的生存和发展的基本领域,它对于我们理性地反思人类的价值和生活方式、重新评估自然与社会的关系等等都有着特殊的实践指导意义。
摘自何云峰:关于建构知识科学的问题,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03年01期,第8-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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