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董仲舒的生卒年问题,史籍无确切记载,所以历来说法不一,分歧很大。例如,解放以前的有关著作,主要是清朝苏舆的《春秋繁露义证•董子年表》,疑为文帝元年至武帝太初元年;解放以后的有关著作,有的没有涉及生卒事,有的说了个大概时限,有的则提出了具体年份。没有涉及其生卒年者自不必说,计其大概时间者,如侯外庐等著《中国思想通史》,说他 “约生于高祖中年,卒于武帝元狩之间”,林丽雪著《董仲舒》说:“其生年应在孝惠高后之时”,死“当在元鼎元、二年间”;断定其具体年份者如徐大同等编著的《中国古代政治思想史》、金春峰著《汉代思想史》、于首奎著《两汉哲学新探》等均断为公元前179—公元前104年,这个年份显然也是来自于苏舆。以上这些都没有什么具体论述或考证。1986年章权才针对以往的说法,写了《董仲舒生卒年考》①,断其“生于高祖初年”,“卒于武帝元狩之末或元翩之初”。此后,周桂钿同志在他的《董学探微》中又作了详细考证,认为“董仲舒生于公元前200年至公元前196年”,“死于元封四年(公元前107年)以后,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之前,”我认为以上许多说法,有的失之太宽泛、不精确,有的则显然不正确,因而都值得推敲。 关于董仲舒的生年,我们先从苏舆的生于“文帝元年”(即公元前179年)说和“生于高祖初年”及“约生于高祖中年”说谈起。此三说,,还有享年六十几岁之说,谓其生年虽不同,但有一条重要的和共同的依据,即桓谭《新论》中的那句话:“董仲舒专精于述古,年至六十余,不窥园中莱。”②不少人把这段话斩头去尾,仅拿出“年至六十余”,当作董仲舒的享年,以此进行推论;而主张“生于高祖初年”说则把“年至六十余”看作是对策年,从对策年上推“六十余”,于是得出了“生于高祖初年”结论。然而,我认为他们对“年至六十余”的解释都不对,因而其推论的前提也就都错了,结论当然也就错了。其实,就这句话的前后文来看,桓谭既不是断定其享年多少的,也不是说专精于述古到其对策之年的,而是说到六十多岁还同以前一样,专精于述古,而不窥园中菜。另外,之所以不所做那种解释,还因为照上述的生年,就同《汉书•匈奴传》所说:“仲舒亲见四世之事”发生了矛盾。据《史记•儒林列传》称:“汉兴至于五世之间,唯董仲舒名为明于《春秋》,其传公羊氏也。”这里所说“五世”应是“高皇帝”、“孝惠、吕后时”、“孝文时”、“孝景时”、“今上”时。因此,如将董仲舒的生年无论推至高祖初年或中年,以及推至文帝元年,那么,董仲舒就不是亲见“四世”,而是亲见五世或三世了。所以这几种说法都不能成立。 周桂钿同志在考察这一问题时,显然已经发现了上述三种说法同历史遗留的确切史料的抵触,但他经过考证还是推断其生年为公元前200年至公元前196年,而且说“折衷一下,约生于公元前198年,即高祖9年。”③其主要依据是,董仲舒把《春秋》分为“见三世”、“闻四世”、“传闻五世”,其中之“见”三世,推算起来,须从孔子10岁之后数。因此,周桂钿同志将此前例也用于《汉书》所说董仲舒的“亲见四世之事”,从而先按照其“致仕悬车”之年,前推了七十年,再向前推十年,由此得出了公元前200年至前196年的生年区间。我是完全赞同周桂钿同志关于元朔五年冬,公孙弘丞相。六年,董仲舒从江都相转为 胶西相,元狩元年就辞去相位回家了”④的推论的。按照“致仕悬车”的涵义,以及《汉书•叙传》:“抑仲舒,再相诸侯,穿修 国治,致仕悬车”的记载,其辞相回家之年即其致仕悬车之年。而致仕悬车之年,如周桂铀同志所引述的资料云:“《典礼》上说:‘大夫七十而致仕。’《王制》称:‘七十致政。’《汉书韦贤传》:‘悬车之义,以洎小臣。’应劭曰:‘古者七十,悬车致仕’”可见都是说整七十岁“致仕悬车”,而周桂细同志自 已由此也引出了相同的结论:“可见,古代有七十退休的老规矩。”(同上)照此推算,董仲舒的生年由其辞相之年上推七十年,即可算出,那就是惠帝3年即公元前192年。因丞相公孙弘死于元狩二年,廷尉张汤也任职至元狩二年,到元狩二年的三月,汤即被任命为御史大夫了。所以,我以为董仲舒的辞相、张汤作为廷尉就其家而数问可稍宽限一年,不防从元狩元—2年向上推算,这样,董仲舒的生年即在惠帝3—4年之间,亦即在公元前192年—前191年之间。可是周桂钿同志为了附会于其关于 “见三世”的说法,还要向上推9—10年,移至高祖9年,即公元前200年—196年,以至同他自己刚刚考证过的“致仕悬车”为整七十岁发生了矛盾,把董仲舒的“致仕悬车”说成是“70多岁”,乃至设想为“79”岁,这显然是不能自圆其说的。其实,按照周桂钿同志的所谓“见”世必须满十岁,最多只能用来解释对《春秋》十二世的分析,其是否适用于班固的《汉书》所说董仲舒“亲见四世之事”,还需证明。所以,我认为与其附会于那种解释,还不如以对“致仕悬车”之年的考证为准,更可靠些,而且照此与惯常的“亲见四世之世”的解释也正好相符。所以,还是以断定董仲舒约生于惠帝3—4年(公元前192—191年)最为适宜。 关于董仲舒的卒年,这是最不好断定其确切年份的。《史记•儒林列传》说:“董仲舒恐久获罪,疾免居家,至卒,终不置产业。”《汉书•董仲舒传》也说:“仲舒恐久获罪,病免,……仲舒在家,朝廷如有大议,使使者及廷尉张汤就其家而问之,其对皆有明法。……年老,以寿终于家。家徙茂陵,子及孙皆以学至大官。”按照这两条史料所提供的线索,可以知道,董仲舒辞相回家之后,在张汤任廷尉的最后一年(元狩二年),仍尚健在,且曾就其家而问。 在此之后又如何呢?能够进一步提供与卒年有关的另一条重要史料,能是《汉书•食货志》中的一段话: “至武帝之初七十年间,国家亡事,……是后,外事四夷,内兴功利,役费并兴,而民去本。董仲舒说上曰:‘……愿陛下幸召大习农,使关中民益种宿麦,令毋后时。’又言:‘……古井田法虽卒难行,宜少近古,限民名田,以澹不足,塞并兼之路,盐铁皆归于民。去奴婢,除专杀之威。薄赋敛,省徭役,以宽民力。然后可善治也。’仲舒死后,功费砍甚,天下虚耗,人复相食。武帝末年,梅征伐之事,乃封丞相为富民侯。”对于这段文字所提供的线索,章权才、周桂钿二同志均作了考证。对说明董仲舒卒年有重要价值的共有如下几件事: 第一,关于种宿麦事。据《汉书•武帝纪》载,元狩三年,“遣谒者劝有水灾郡种宿麦”。由此表明,董仲舒上书“益种宿麦”事可能就在此年,也就是说此年董仲舒还在世。 第二,关于“限名民田,以澹不足,塞并兼之路”,以及“薄赋敛,省徭役,以宽民力”事。元狩四年,“山东被水灾,民多饥乏,于是天子遣使虚郡国仓癝以振贫,不足,又募豪富人相假货,尚不能相救,乃徒贫民于关以西,及充朔方以南秦中,七十余万口,衣食皆仰给于县官。”⑤董仲舒所提建议,可能就是因这一年出现了灾荒,于当年或次年应对时提出的。因而表明董仲舒在元狩四年或五年尚未卒。 第三,关于“盐铁皆归于民”事。据胡寄窗考证,“元狩三年以前无盐铁专卖,元鼎二年(公元前115年)孔仅由大农丞升为大习农时,桑弘羊出任大农丞又开办均输。他(指董仲舒)只提到‘盐铁皆归于民’,不提均输,说明他的主张可能是在均输开办以前针对盐铁专卖而发”。⑥正是据此,章权才断定董仲舒“卒于武帝元狩之末或元鼎之初”。事实上,筹备盐铁专卖是在元狩三年中朝定下来的,由刚刚上任的大农丞孔仅和东郭咸阳具体经办,而正式推行盐铁专卖,则是在元狩四年之事。因此,董仲舒提出反对意见,最早可能在朝廷议定此事之时,即元狩三年,迟一些则可能在元狩四年或五年。因此,董仲舒之卒,最早也是在提出这个反对意见之后的元狩四或五年。至于他未提“均输”事,不能作为其卒于元鼎二年之前的证据。原因有二:第一,董提出“盐铁皆归于民”是在办均输之前,当然谈不上对均输的表态;第二,在元鼎二年桑弘羊提出“均输”之后,倘若董仲舒没有异议,或皇帝根本没有征求董仲舒的意见,当然也就不必表态并载之于册了。所以,不对均输表态,不能表示董已去世。 当然关键是元鼎二年以后,在史籍中是否还有董仲舒的活动被记载下来。查班固在《汉书•匈奴传•赞》中记载,董仲舒曾议匈奴事:“义动君子,利动贪人”,“与之厚利以没其意,与盟于天以坚其约,质其爱子以累其心”。班固对此当时曾评论说:“察仲舒之论,考诸行事,乃知其未合于当时,而有阙于后世也。”其原因就在于“匈奴人民每年降汉,单于亦辄拘留汉使以相报复,其桀骜尚如斯,安肯以爱子而为质乎?此不合当时之言也。”这个“当时”即元封四年之时。“是岁翕候信死,汉用事者以匈奴巳弱,可臣从也。”于是遣使杨信,“说单于曰:即欲和亲,以单于太子为质于汉。单于曰:非故约。”⑦此事在《汉书•武帝纪》中之元封四年曾记载:“秋,以匈奴弱,可遂臣服,遣使说之。”由此表明,直到元封四年,董仲舒还活着,而且对朝政发表议论。 此后便再未发现董仲舒对朝政的议论及其它活动的记载了,当然也很难由此断定董仲舒在元封四年当年(公元前107年)就死了。按照《汉书•食货志》记载“仲舒死后,功费愈甚,天下虚耗,人复相食”来说,此种线索就很模糊了,不少人对“功费”、“相食”作了考证,很难有确切年份,大多都根据元封六年“秋,大旱,蝗”的记载,以及接着太初元年载:“二月起建章宫”,“蝗从东方飞到敦煌”,由此断定董仲舒死于太初元年(即公元前104年)之前,这个分析是有一定根据的,但也不能说 “过硬”,不过在没有更好、更有力的资料证据以前,也只能做这样的断定了,即董仲舒卒于武帝元封四年之后和太初元年之前。 由此我们就可以得出董仲舒的生卒年份了,约生于惠帝3—4(即公元前192—前191年),约卒于元封四年至太初元年(即公元前107年至104年)之间,享年约84—87岁。 注: ①《社会科学评论》1986年第2期。 ②又见《太平御览》976引页。 ③④《董学探微》第5页,第4页。 ⑤《汉书•食货志》 ⑥《中国经济思想史》(中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63年版,第40页。 ⑦《汉书•匈奴传》。
本文选自《董仲舒与儒学论丛——董仲舒学术思想国际研讨会论文集》 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 1996年5月第1次印刷 1996年5月第1版 ISBN 7-202-01910-8/B•92 |